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七


  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七 




  荼蘼醒來時,已是向晚。窗外的夕陽透著窗,一片暈開的橘紅。

  四月已經走了,她原本有些凌亂的書櫃被整理得整整齊齊,一張雪白信紙放在她桌上。

  『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是大詩人蘇其拉軾的詩句,鋼筆的字跡寫得蒼勁、有力。

  一手好字,正適合他那樣木訥專注的人。也是,他用筆代口不知多久了,字再差寫久也有模有樣。

  披了件披肩,她走下一樓。正是書店最多人的時刻,每個人看見她出現,目不轉睛。

  「老闆娘?」瑪莉迎了過來,「妳臉怎地紅成這樣啊?」

  她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小鏡,這才驚訝自己的臉潮紅得像是燒熟的螃蟹。難怪每個人都這樣看著她,畢竟冰雪初融,春光正盛。臉龐兩側漾開的紅暈,令平日雪封的她添了些溫潤。

  「哪有?」用所有專業訓練壓下慌亂,她清了清喉嚨。「四……阿喵走了?」

  「剛走。」瑪莉又轉身去整理書櫃,「他還買了整套的『冥靈君王』呢。」

  他調查過我。雖然有些窩火,但她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沒這麼生氣。

  他知道我名字的意思。荼蘼回想那句詩詞……他知道我不是不能,而是不爭。不管是巧合或他真的翻過她的檔案,四月很精準的猜中了她的人生哲學。

  低調的不爭,才能開到最晚。

  她很是感悟的喝了口已涼的可可,看著窗外的華燈發楞。

  說來難過,荼蘼一介女流,之所以加入黑色弄臣是有著很哀傷曲折的過程的。

  她確實是個有天賦的刺客,變臉者羅夏在能夠傳授的範圍內也將她訓練得很好。理論上來說,她是很有自保能力的。

  可壞就壞在她的樣貌,過於突出貌美。

  要知道,那時候刺客工會剛換會長,沒什麼實質的掌握力。故稍有能力的刺客們幾乎都是恣意妄為的流氓。像她這樣貌美的女子投身其中,儼然就是香餑餑投入餓狼群。她現在在黑色弄臣雖是個拔尖的,可剛出道時畢竟就是個青蔥兒,連排行榜都算不進的。

  就是那時,她讓個冷面高手給拐了,整個人落入女人的詛咒之中……名為戀愛的詛咒。

  等到她又羞又喜的終於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冷面高手,人家拍了她的裸照,還迷昏她來犒賞底下的人。

  她原本是很喜歡歡愛的……喜愛那種欲仙欲死、全部感官投入的刺激。可等她醒來,四五名盜賊猥褻著臉繫褲帶,牆上還貼著好幾張她被凌辱時的照片。而一旁很高深莫測的冷面高手眼中毫無憐惜,彷彿她就是個活該被凌辱的洩慾玩具。

  就那一刻,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無奈那群匪類準備周延,將她用鐵鍊鎖個扎實,等他們玩夠了就準備開放外人來買她身子,打的就是『有職者妓女』的名號。

  聽說外頭喊價高的很,很多人出了夠一般家庭兩三年生活的花費,為得就是嘗嘗被稱為『刺客之花』的她的滋味。

  幸好他的師父發現她消失了,四處找她。可羅夏不是追蹤專家,冷面刺客又是個高手,不好當面翻臉……最後羅夏央了在黑色弄臣就職的同輩,才探聽到有個貌美如花的妓女正在賣身,聽說是個有職者。

  做事一向圓滑周全的羅夏第一次氣得吐血(物理上的),他親自找了史恩,言明能幫他救出荼蘼就不計代價幫黑色弄臣幹一票差。黑色弄臣也很樂意賣這個在心靈震波方面可以稱為宗師的高手一個面子,派出了好幾個刺客與戰術小隊。

  他們拂曉出擊,羅夏親自殺殘了那個冷面刺客,滿身是血的押著人上報工會。其餘的盜賊都被無情的擊殺,牆上的照片與底片全部被羅夏親手燒了個精光。

  這件事讓才剛上任、誓言讓工會成為專業組織的會長很沒面子,做事果斷殘酷的他用很痛的手法處理了冷面刺客,聽說那廝拖了一兩個月才死,小小的地牢鎮日哀嚎不斷。

  這件事也促成了刺客工會的革新,他們開始約束登記在案的成員,對於不願收斂、遵守法律的人則一律逐出名單。刺客工會貫徹如雷的制裁部隊『終焉』也是這時候成立的,專門對付冷面高手這種徒有實力卻毫無專業道德的傢伙。

  就是四月與荼蘼不處理掉死天使,他也早晚讓終焉的成員給抹殺……此是別話,暫且不提。

  冷面高手是死了,羅夏愛笑、嬌美的徒兒卻永遠回不來了。有好一陣子,羅夏都以為他心愛的荼蘼花就這樣凋謝、落枝了。

  剛回來的一兩個月,荼蘼都被綁在艾爾貝塔第一醫院VIP病房的床上。因為放開她就會鬧著要尋死。全盧恩的精神權威與身心科權威,不管有牌無牌、或暗或明都被羅夏押來診斷過了,各種病名都有,卻沒一種治療方式真的有效。

  羅夏心底那個慌張簡直難以言喻。

  他一輩子孤身寡人,就是因為看盡人生百態。對於人性熟悉到稱得上專業的他有個怪癖,就是非常的難以接受人類性格與外貌上的瑕疵。可生而為人,誰都有瑕疵的。以至於他連個交心的對象也沒有。

  孤寂一身,他不是不遺憾的。

  後來他遇到了荼蘼,那個在洛陽滿城飛花中向他嫣然一笑的少女……她是羅夏遇過最貌美卻也最心好的人兒了,她善良、溫柔的跟羅夏說話,問他從哪來,要到哪去。

  連羅夏失態的落下淚,說:「我尋遍群芳,就是為了尋妳這樣的人。」時,她也只是困惑的苦笑。

  「那你找到了嗎?」她說,握著羅夏的手非常輕盈,「我是你要找的人嗎?」

  終身未收徒的羅夏就這樣收了她當關門弟子。她本來就有天分,是父母知道她這樣的個性太過柔順,會吃大虧才不敢讓她離開洛陽。

  羅夏誠意十足,半利誘半威脅的收了她當徒弟。要是羅夏年輕個十歲,說不準就非她不娶了。可他們年紀已然相差太多,注定沒有結果。至少師徒關係可以讓羅夏光明正大的愛護、珍惜她。這無關男女之情,對羅夏而言就只是一種……一種珍惜收藏品的感覺而已。

  他刀光血雨的一生,也就這麼一個珍惜的對象罷了。他將荼蘼當成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自己,毫不藏私的照顧、教導。他甚至親口允諾荼蘼的父母,會用生命保護這個柔弱、未經世事卻薄有天賦的孩子。要今天荼蘼有修練心靈震波的耐性,說不定就能成為全天下最強悍的心靈刺客。

  可她偏偏鬧著性子,要成為一個正規、迅捷型的殺手。她說她練一輩子也超越不了羅夏,當個迅捷型的刺客,在羅夏有難時還能幫把手。

  羅夏當然不奢望她哪一天出手救命,可他還是依著荼蘼,四處賣人情的延攬高手來教她。

  可最後真正願意教她的,卻是匹看中她肉體外貌的白眼狼。而她也真的被拐走了,卻從此不復存在。

  「我髒了。」她清醒時將下唇咬出血,冷冷的瞪著羅夏。「師父,我這麼骯髒,為何還讓我活著呢?」

  羅夏不敢講話,只能溫柔的用紗布擦拭她嘴角的血。可他能不理荼蘼的言語,卻不能讓自己無視那目光。

  那是一種恨意,恨自己也恨這個世界的恨意。

  「為何我要遭遇到這種事情呢?」她痛哭的問羅夏,「我什麼錯都沒有啊。」

  眼看她這樣已經近兩個月,羅夏也火了。所謂久病無孝子,再怎麼樣他也無法忍受荼蘼如此自棄。下一次出現,他丟了疊照片,一張一張的強迫荼蘼看完。

  每一張都是一個殘忍的故事,都是弊端橫生的盧恩高官們掩蓋的真相。他央黑色弄臣收集了當年所有的雛妓或性犯罪受害者的照片,每一張都殘忍得連成年人都不忍直視。

  「妳還有我救妳。」他看著荼蘼徬徨的臉色,心知這步險棋他走對了。「這些人可沒有師父!」

  他冒險解開綁著她的鋼索。幸好她不再像以前一樣鬧自殺尋死,而是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些照片。

  見她不再崩潰,他強忍好好抱抱她的心情,起身走人。

  臨走前,他拋下一句。「她們也沒什麼錯,有錯的是對他們出手的人。」他好歹是變臉者羅夏,一點都沒讓荼蘼看出他的不捨。「可她們死了,妳還活著。」

  他這招很險,若非他是長年倚靠人性吃飯的高手,他也不太敢用這種刺激性的手段。可風險雖高,效果卻不錯。他下次再來,荼蘼已經能起居飲食,雖然臉上表情淡得多了,至少正常了些。

  「師父,我該怎麼幫那些人。」她淡淡的問,把照片遞還給羅夏。每一張她都翻爛了,上頭都是凹折的印子。

  羅夏吐了口氣,看著他如風暴過後,重新緩緩綻放的徒兒。雖然搖搖晃晃、枝細得一折就斷,可她又振作了。

  「換個名字跟身分吧。」他說,「妳不適合當個殺手,妳比較適合殺敗類。妳想幫跟你有相同遭遇的人的話,待在刺客工會是沒用的。」

  「那我該去哪?」荼蘼迷惘的問,「我又該換什麼名字呢?」

  「別接單殺人了,從現在開始為了國家殺人吧。」羅夏很感慨,最終他的徒兒還是走了跟他截然不同的道路。「妳去黑色弄臣吧。」

  於是她戴上狐狸面具,披上斗篷,就此拜別她的師父。她成了盧恩貪官與敗吏的噩夢,成為夢羅克地下世界聽到就會顫抖的黑影。

  那疊照片有二十二個女孩與女人,二十二個沒有能力為自己復仇與反抗的荼蘼。

  所以她化名為貳拾貳,從那一刻起,什麼排行榜、高手名譽都跟她無關了。

  她就只是為了這些渺小的聲音戰鬥,為自己的不忍且污手而已。一如她會出手幫四月跟他的部下,也就這麼兩個字罷了……不忍。

  史恩登記檔案時,她把往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而身為黑色弄臣的一員,她想四月也看過她的檔案。

  所以他知道了她的本名之後,才會這樣寫。唯有她的本名是連檔案都沒記載,真正屬於她的私密。

  他寫:『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

  「老闆娘?」瑪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嗯?」她問。

  「那個阿喵先生,是不是新的老闆啊?」她一臉『齁齁齁戀愛齁』的表情,「我下次該改口嗎?」
 
  全書店的客人都豎起耳朵,整間店安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是。」她回答,下巴抬得老高。

  眾人有志一同,整齊的抽氣。
 
  「如果我這樣回答呢?」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這些管閒事的人們,「你們想怎麼樣?回答不是又能怎麼樣呢?」光這樣講無法熄滅大家的八卦魂,所以她很好心的給了答案。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眾人這才鬆口氣,至少她沒把話說死嘛。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簡明言之,想追求這個冷漠的美人兒,跟買盧恩資軍彩卷差不多。

  她不再搭理誰,而是走到書架前選了幾本書之後,抱著走上樓。走到一半,她又開口。

  「下次他的書,都記到我帳上吧。」踏著樓梯,背著人們,她的表情沒人看得見。「不,我明天開份書單,妳全部進一本留著等他來吧。」

  直到她進了房間,還是不知道自己在竊笑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