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一


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一

  還記得那一天,第一撥茶花剛開完。艾爾貝塔已是隆冬,不日就要下雪了。我躺在書店門口,閒適的翻著師父的信。他最近接了一個任務,據他說又大又轟動,要三五年才能結束。

  師父的任務時間通常都很長。他被稱為『變色假面』而且還能這麼老不退休的原因,是因為他擅長的不是強硬暗殺,而是潛伏在目標附近,或為益友、或是良師。等到目標沒了戒心,才一刀封喉。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這麼想把我培養成刺客了……一來我長得美極了,滿足了他顏控的喜好,二來我跟他一樣,都有這種倚靠外貌談吐就能取得信任的條件。不過我的天賦讓我最後超越了他,成了一個戰鬥取向的刺客。

  這樣的他,也只有我跟我的父母見過他本人而已。與其說他是刺客,我覺得他更像一個大學教授,總是戴著單邊眼鏡的他泡得一手好茶,最大的興趣是一邊看我練刀一邊看書。

  我一直懷疑師父有某方面的心病。他從不對我表現出什麼渴求,最多是心理上想獨佔我而已。他常說愛太沉重,要我千千萬萬小心謹慎。

  「師父愛過人嗎?」我曾好奇的問。

  「愛啊。」他一臉奇怪,「我這不是很愛妳嗎?」   

  「我是說男女之情。」

  「……沒有。」說到這件事時他都很固執的迴避,「別提了。」

  我沒多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哀愁與過去。師父這次來信寫得很多,多半是說他想念以前看我練刀的時候,又說自己已經在思考退休了。

  已然四十開外,他是該考慮了。我有點感慨,那個溫文儒雅的師父終究來到了這個年紀。

  「不好意思,請問有賣荼蘼花嗎?」一個穿著黑色軍大衣、披著披風的複製人士兵站在我面前,「我要的是豔紅的那一種。」

  我望著他,心底暗暗警戒。「瑪莉!」我大喊,站在店裡顧櫃檯的員工跑了出來,「老闆,怎麼了嗎?」

  我是故意的,我讓這個傢伙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這邊……也讓他知道我店裡的員工並不知道我的身分,他最好皮繃緊一點。「帶這位客人去花店。」我猜這不是巧合,現在都已經十二月底了哪來的荼蘼?「我們這是書店,沒有賣花的。」

  「我誤會了。」他好脾氣的笑笑,「我是要買馬可‧里安斯的『荼蘼花開』。」他眼神中閃爍著有趣。

  「沒聽過這本書呢。」瑪莉歪著頭。她當然沒聽過,刺客工會的接頭人波魯安寄任務單給我時,文末都會寫上無關的一行『摘自馬可‧里安斯《荼蘼花開》』,變相的是一種警告與訊息,要是哪天他寄來的任務單沒有這一行,我就會知道出事了。

  果不其然,現在就有複製人士兵上門找我了。他的大衣左胸大咧咧的別著徽章,兩把交錯的長刃上刻著一枚黑色的小丑。

  惡名昭彰的黑色弄臣,還是能說話的高階軍官。

  「我有。」我站起身,走進店裡。「到二樓談吧,那可不是便宜的書。」

  瑪莉還在嘀咕著她沒看過那本書,黑色弄臣就脫了大衣,跟我一起上了二樓。

  他一關上門,我的右手掌就貼在他臉前兩三公分的地方。「別動。」我已經戴上笑臉面具,以防他的血濺到我的臉上。「說說是誰告訴你荼蘼在這的。」

  「嘿,我是顧客。」他雙手作投降狀,「我褲子左邊口袋有正式的委託書,我是受到公約限制的。」

  所謂的公約,是委託刺客工會的顧客必須遵守的規定,也是我們跟無牌刺客最大的差別。我們不會去透露顧客的情報,就像顧客也不得跟外界透露我們的情報一樣。違反的話……是沒什麼法律責任啦,不過你就要被全天下最擅長抹殺人的組織給抹殺而已。

  很諷刺的是,在殺人有罪的盧恩帝國;軍方是我們的大顧客。倒不是殺敵國的人--那叫戰爭--而是殺一些讓他們很頭痛的友軍。總是有一兩個將軍腦袋很抽風、仗著兵權在握機機歪歪的……真的要殺對方,又可能引起兵變或是被記者發現,戰事吃緊,盧恩軍部承受不起一點名聲上的損失。

  花一筆錢,把仇恨都轉到刺客身上不是挺好?我們是專業的,這正是我們高薪的理由。

  不過這類委託也越來越少,因為他們自己現在有黑色弄臣代勞,雖然幹起來沒我們這麼俐落低調就是了。

  「為什麼需要你來?」我沒有放鬆,以前的單子都是用寄送的,鮮少有需要跟顧客面對面。軍方有無數的複製人可以死,我不奢望他們會在意公約。

  我暗自決定波魯安需要跟我談談,我也實在很久沒進過刺客工會本部了。

  他放下一隻手,緩緩伸進右邊口袋。我的手更近了,在這種距離連一般人都能看出我的右手腕底下有一把拳刃。

  在我的警戒下,他掏出另一張紙。我接過來,看了幾行就放下右手。

  不是我失去警醒,而是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壓抑情緒。

  「抱歉,我很遺憾。」黑色弄臣看上去倒是真的遺憾,「他是個好刺客。」

  「他是最好的。」我鼻酸,「怎麼會?」

  「他接了不該接的單。」黑色弄臣聳肩,「而那單的對象我們正好知道。」

  「誰?」我問。師父近年越來越少接單,畢竟一個單就要他一兩年不等……他的信中說這一單要三五年,恐怕是個困難且大的單。

  「蘭利‧華森。」他悄聲,彷彿怕被誰聽到。

  「……誰啊?」這名字陌生得緊,「沒聽過。」

  他像是早知道我不會聽過,苦笑了一下。「帝皇。」他見我還是很疑惑,「盧恩帝皇。」

  我臉都綠了,「他去暗殺盧恩帝皇?」這不是師父會做的事情。他要退休了,這是他最後一筆單子。有什麼比暗殺帝皇更危險的?

  「下單的人他忤逆不起。」黑色弄臣說,「可惜我們還沒找到那個人。」

  忤逆不起……代表這個下單的人一定有權有勢,連刺客工會與師父都無法拒絕。

  「他怎麼死的。」我閉上眼睛,在腦中想像個各種死法。「分屍?」

  「他被割下臉皮,示眾於普隆德拉南門。」他說,「畢竟是有職者……他曬了兩天才死。」

  我長長的吐了口氣,這是師父最不願意的下場吧。他有某種程度的潔癖,最討厭的就是血水橫飛、大小便失禁的屍體。

  他的對象都死的俐落乾脆……應該說,除了『血飲』梅約跟『穿刺』邁爾森以外,刺客們本來就很懶得把屍體弄得湯湯水水。偶爾接到客戶有特別的要求,我們不是虛應了事就是要一筆很大的加給。

  我們也是人啊,要我們殺人、還要殺得慘絕人寰……那些加給還常常不夠付心理醫生的診療費。所以我常跟師父抱怨,我們當什麼刺客呢,當心理醫師不是更好?真正的吸血比殺人還如麻。

  因為有職者越發數量稀少,像師父這種學術性(?)的刺客已經只剩兩三個了。這麼老派、講求專業有原則的師父,卻被活生生割下臉皮綁在帝都南門曬死。算算時間,當是寄出了信之後就被發現了。

  「為什麼會被發現?」我問,「他是專業的,就算是禁林衛也不可能發覺。」

  「他以長太子幕僚的身分混進皇宮的。」複製人士兵給了我一張資料,上頭是師父所用的假文件。照片裏的他戴著眼鏡,連髮型都換了。在經歷那邊填了朱諾大學心理學教授。以往荒誕不羈的長太子想洗白,像這樣一個年輕又有學識的教授很適合當他的顧問。

  我忍不住想,師父在任務中總是盡心盡力……我有一次見到他很苦惱的在替一個富家子弟思考過幾天的考試,雖然一個月後師父就會把他從愛爾帕蘭的時鐘塔推下去,營造成校外教學意外的假象。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只要我還是他的家教一天,我就對他有責任。」然後又笑著對我說:「不過他的葬禮我是不會出席的。人活著就盡力互動,死了就別擔這些虛禮了。』

  可我,我會出席師父的葬禮的。他是我的師父,跟我親近的程度甚至超越父母。

  「我們懷疑長太子向帝皇洩漏了他的身分。」黑色弄臣扣上大衣的扣子,「也懷疑是他下的單。」

  「自己雇人殺自己的父親,再向父親舉報嗎?」我冷笑,這是什麼豬腦?但你真的不能小看政治人物,他們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的舒適圈裏,更豬腦的豬腦我都看過。「那你們呢?」我不屑的問,「你們想殺誰?」

  我才不相信黑色弄臣是來替帝皇追緝刺客之類的,師父死了,他們也不可能尋到我身上來。真要抄家滅族,一槍打死我就是了,根本沒必要跟我說這麼多。

  果不其然,他眼中閃爍有趣的光芒。

  「我們的上頭……最近換了。」他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現在黑色弄臣聽命於二太子。」

  我心底雪亮,知道他們想幹嘛了。難怪長太子會想抹殺帝皇……難怪二太子會派黑色弄臣找上我。

  他們翅膀硬了,而中年體盛的帝皇成了他們上位的最大阻礙。

  只有我跟師父具備這種潛伏在目標附近、殺人殺得看不出端倪的能力。只是我比師父更好,真的東窗事發我還是能強硬的殺掉對方。

  他們找我,只為了一件事。

  「我們要妳接替妳師父。」他說,語氣平淡得像邀我去街上逛逛。「我們要妳暗殺帝皇。」

  「報酬呢?」我很精明,「這需要一大筆錢,而且不只要一大筆錢。」

  「我們會讓妳加入黑色弄臣。妳可以盡情使用這個國家級的情報部隊,直至妳找出逼妳師父接單的人。」他一臉驕傲,「我們會聽從妳的指揮,幫妳師父報仇。」

  這就夠了,世界上有很多錢辦不到的事情。但這件事就足以讓我以身犯險了。盧恩帝皇又怎樣?君權神授那是拿來騙平民的小把戲,對我而言就只是一個稍稍困難的目標而已。

  至於帝皇死後,我想盧恩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不管是長太子或二太子繼位,對我們這種活在黑暗面的人來說都沒有意義。

  「當然,該有的金錢及退場機制也少不了您的份。」黑色弄臣補充,「更甚者……若您願意幫助我們頭兒,在新盧恩的體制中,把整個黑色弄臣交給您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的眼裡藏了一絲玩味,似乎想從我眼中發現一些害怕與恐懼。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想知道在他帶來師父的死訊之後我會不會有些動搖。試探我到底是因為錢財或是為了師父。為了錢財的話,我就很容易被收買……二太子出得起錢請我,我就能用更多的錢把這消息賣掉。至少長太子會願意捧著金山銀山來讓他弟弟失勢。

  可要是為了師父,那麼二太子就是唯一能請得動我的人。暗殺這回事嘛,要說我排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雖然我在刺客工會排第四,但那可是蟬聯兩年的第四;跟兩個月就死掉的前三名質量大不相同。

  我不是一再強調嗎?我是專業的,在這個領域還是個拔尖的。

  思慮了一會,我回望他。

  不過一抹殺意,就讓久經沙場的黑色弄臣嚇得微微發抖。
  
  「這單,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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