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獻給野獸的搖籃曲 二十一


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獻給野獸的搖籃曲 二十一




大軍‧史林菲特爾只剩很少很少的一小部分。

 他就像被剪成無數片,一片一片的被黑暗吞噬……在他完全消失之前,有道歌聲打破了黑暗的牢籠,將他沖進深不見底的湖水中。等他離開湖水,那個看來陌生嬌小的女詩人摸著他的臉,眼底的溫暖十分熟悉。

 所以他哭了,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他所熟悉的東西所感動。

 自那之後,他對外界的感知能力是很低的。與其說他瘋了,不如說他只剩下這麼一點思緒,其餘的都只是本能與過去的習慣罷了。他的掌心不斷傳來溫暖,眼前的女詩人也一直對他叨叨絮絮。

 老實說……有點吵。但至少他一步一步取回清醒,若給他個一年半載,說不定他就能夠將自己重建到以前那樣。

 乃蓉說過,他也本能的理解,他保有自我的部分越少,他身上的力量就越強。來自巴提耶與達固的力量不斷隨著兩人生前的記憶衝擊他……那股力量想奪走他的身體,一股破壞的欲望不斷從他內心深處源源不絕的湧出。

 他很努力的維持清醒,牢牢抓住主導權,一點一滴的壓制那股本能並且重建自己破碎的心靈。

 這個過程困難而痛苦,他得努力回憶起過去的一切,而出身地下世界的他童年絕稱不上歡快。

 他曾經被養過一隻沙漠之狼,小小的、被馴化過的忠心同伴。他出生就跟那隻名為『神速』的沙漠之狼為伴,一起從走路開始練習。

 等他六歲,卻被逼著親手殺掉神速。沒有為什麼,因為史林菲特爾家的人要學習把摯愛抹殺,才不會有弱點。軟弱不是錯誤,但它無法讓你在黑暗的地下世界生存。

 他永遠記得神速死前溫馴的眼神,就連他親手抓著皮帶緊緊勒住牠,也沒讓神速產生一點仇恨或敵視他的神情。直至今天他都能果斷的說,神速是心甘情願的為他而死的。

 「你得消除弱點,並且學習到……」父親慈祥的笑著,「有時候,讓別人為你心甘情願的死,才是最有效率的手法。」

 他也記得他第一次殺人,對象是個無辜的女孩子,就住在艾爾貝塔的港口旁。他常看見那一臉雀斑的紅髮女孩叫賣著牛奶。

 父親什麼都沒說,就只丟了三個字:「殺了她。」於是傍晚他在女孩回家的路上劃了她喉嚨一刀,沉默的看著她躺在大街上掙扎死去。

 沒有理由,甚至他打從成為初心者就知道自己無法成為一名刺客,但是父親還是要他殺人。

 「我希望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史林菲特爾。」父親常常對他說,「一如我們家的格言:『光明背後總有黑暗』。」

 所謂的光明要由很多英勇的行為或無私的奉獻犧牲才能成就,而黑暗也需要血與不堪去滋養。

 在他就職為神官之後,他也沒有奢望離開雙手沾血的人生。神官們大多身兼醫師,都發過著名的波希克拉底誓言;但他沒有,他對救人一竅不通,治癒術的程度也就能夠治癒外傷而已。

 沒發過誓言,所以他可以眼都不眨的用鏈鎚打破阿盧納貝茲人的頭蓋骨。一個能推進、深入敵區,又能自保且具有基本的回復能力的神官,他簡直是軍方的寵兒。

 他做到了,他是真正的史林菲特爾。父親很滿意,希望他開始在上流階層露臉。於是他發揮從小一直被訓練的手法,成功的扮演一名有為守禮、優雅博學的神官。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多少心理學與人際關係學的苦工帶來的成果。

 沒有人看穿過他,一個都沒有。連父親都以為他怡然自得,他的功力好得連年輕時被稱為『屠夫』的伊歐‧史林菲特爾都沒發現他真正的意圖。

 他要毀了史林菲特爾家,他要上位,然後親手結束這個宿命。

 而艾琳,艾琳卻看穿了她。這個被養育在溫室中,從未離開過舒適圈的小女孩,憤怒而直接的衝撞他。

 他甚至不太記得為什麼,這女孩居然質疑他的名字……她像個陌生、從未見過的物種,闖入了大軍‧史林菲特爾的世界。

 她愚笨、幼稚,像這樣被慣壞的千金小姐整個艾爾貝塔沒有一百也有數十。可偏她就能無視他的冷臉,無時無刻的跟在他旁邊嗡嗡叫。

 她像個多管閒事的管家婆,一下叫他戒菸,一下問他為什麼艾爾貝塔都督跟女傭離開宴會卻又衣衫不整的從廁所跑出來。

 那小鬼頭有無限的問題,上了街頭更是沒見識,像劉姥姥逛大觀園那樣。一下去買她根本用不到的紅水,一下想摸人家附魔過、燃著滾滾烈焰的長劍。他覺得自己像保母,無奈的制止並解答她一切的疑問。

 麻煩嗎?當然。但他能推辭嗎?不行。小鬼頭都說了,「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如此陌生。艾琳或許不懂這詞的意義,但對大軍而言,這是很沉重也很珍貴的關係。

 所以聽到她要嫁了,他腦中閃過二十七種如何阻止的念頭。他當然很有手段,隨隨便便都能讓艾琳嫁不出去。但他為什麼要?艾琳嫁了,他不就清靜了嗎?

 他甚至想過……娶她。然後又馬上反駁自己,她還那麼小啊?你一個前線服役的神官,能給她什麼幸福?

 最重要的是,他是個神官,他需要靠神官的身分在上流階層來去。明媒正娶、身家相對的婚姻都要層層申請了,何況她是洛珊伊爾家的千金。再給他兩年,他就敢走到她父母面前要求娶她……可當下?他大概只能跟艾琳私奔。

私奔的話,別說洛珊伊爾家,稍微有點門面的世家都不屑來往的。何況他還想要上位,把史林菲特爾家給弄垮。父親會把當家交給一個私奔而且被逐出教廷,在上流社會顏面皆失的孩子嗎?不可能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無法可想,也意識到她就如另一個『神速』,是他罕有的弱點。

 可他一點都不想消除這個弱點,甚至樂意她一直存在。

 後來他遭逢大難,被迫知道了世界的真理時……他其實暗暗鬆了口氣。要不是掛念著艾琳,他或許就聽從乃蓉的建議,永遠的跟她待在那個奇特的實驗室了吧?在那裏他什麼都不用管,甚至能夠活得很自得其樂。

 但他知道有個小鬼頭會在艾爾貝塔的街頭遊蕩,千盼萬盼就只為了盼他偶爾的歸鄉。他還跟她約好了要一起上街……在他嫁人之前,這是他們少數珍貴的時光。

 所以他忤逆天命,寧可接受未知的宿命也要回到她的身邊。

 有一度他以為他永遠失去了她,畢竟已經過了十年,而他也成了隻無法控制自己、徒有蠻力的野獸。他剛醒來時有一瞬間是清醒的,隨後這些想法所帶來的悲哀讓他無法克制。

 就是一種……算了吧,反正也沒差的心態,導致他被破壞的本能給占據,一路從朱諾打到迷藏森林。

 可她來尋我,而且她為了我唱歌。

 他漸漸的與那個『狂暴的自己』合而為一,取得了他在迷藏森林的記憶。

 原本他要死了,他知道了這個世界只是個『伺服器』的真相,也明瞭巴提耶、達固與他都只是以前玩家遺留下來,同一個帳號的三隻角色的存在。他知道了真理,而且足以影響這個世界,系統不可能不抹殺他的。

 但他死前聽見了那歌聲,聽見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動力。

 過了十年,她還是在等他。她沒有放棄。

 只因為那歌聲,他努力的游出水面。可他害怕她會如那些複製人士兵般,恐懼的望著他。他也認出了艾希,那個當年純真、艷麗,總是纏著他的女神射手變得更成熟了;看著他的眼神卻不再是當年單純的孺慕。

 而是如同其他人那樣,交雜著害怕與恐懼。

 那一刻,他差點又失去自我。

 是艾琳、是她緩緩的走到他面前,彷彿他就是十年的大軍那樣。是艾琳伸出手,讓他睽違十年之後重新知道人類的溫度;也是艾琳對他說話,讓他想起人類能夠那樣溫柔。

 她說:「你是我的天地咆吼。」他一瞬間就知道她在說什麼,那個很蠢的稱號。他感覺自己清醒了不少。也就在那一刻,他放心了。一知道艾琳還在,他就放心的陷入混沌中。他專注的修復自己,努力想取回一切。

 而現在,艾琳的呼喚卻如此清晰的傳到他耳裡。

 她說,救命。

 他陷入了為難之中,他現在並不完整……若是放任那股破壞本能湧出,他恐怕就真的再也無法回到以前了。

 但是她需要我。

 他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他當然想回到以前,想找回那個優雅自信、什麼都在掌握中的神官。

 但是艾琳……艾琳是不一樣的。

 艾琳恐怕是世界上他唯一也最在乎的事物了,她一直都在他身邊;不論他是大軍‧史林菲特爾
,或是頭失去自我的野獸。

 她就那樣,堅定而溫柔的主張、大聲提醒著大軍;不論如何,她都在……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他笑了,從一開始他的選擇就很簡單。艾琳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只是朋友。

他睜開眼,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喉頭深處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