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獻給野獸的搖籃曲 十三


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 獻給野獸的搖籃曲 十三




大軍很痛苦。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困在野獸的軀殼中、茫然而渾沌的靈魂。他只有非常少的部分能維持清明,而且那部分越來越小。

 在他的意識裏,他蹲在一個黑暗牢房的角落。就像是手上拿著一個點火的蠟燭一樣……蠟燭燃燒的越來越少,周遭的黑暗就越來越近。

 他很害怕,害怕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哪一刻。但別說是光獵了,他連清醒的說完一句話的能力都沒有。正因為他曾是如此冷靜、理智的人,面對這種時刻反而更加失落、無力。

 他的恐懼與不安完全體現在他的本能上。從朱諾一路南下,他所經之處皆是各種魔物的屍骸。他餓了便生吃魔物的肉、渴了就尋找河與野泉。他的理智毀壞得越來越嚴重,心底的憤怒日益高漲。後方追擊他的修發茲共和軍隊更是令他不耐,他覺得疲勞,只想找個地方休息。

 那是一種害怕與孤寂交織、進而對自己的無力產生的憤怒。

 有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作夢或清醒著……因為他看見了很多理應不存在的東西。他的父母、早么的弟弟;以及這輩子死在他手上的那些阿盧納貝茲人。

 「這是你的報應。」他們憤怒與遺憾的聲音不斷縈繞在他耳邊,「你的宿命……」他想說些什麼,但語言已經不是現在的他能使用的了。不知是理性或什麼的判斷,他在修發茲共和軍的追擊下闖入了迷藏森林……守衛迷藏森林邊境的森林隱箭完全擋不住他,只能看著他掀翻兩台坦克之後消失在浩瀚的樹海裡。

 幸也不幸,修發茲共和軍被森林隱箭擋在外頭,兩方為了迷藏森林的管轄權展開了一場政治扯皮。大軍得以在迷藏森林中修身養息。

 「你是孤獨的。」每當他稍稍抬起頭,正視眼前那片黑暗時,那些聲音總會響起。「所有知道你還活著的人都想殺你……修發茲共和、盧恩……沒有人在乎你。」

 他們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重複著,像是壞掉的錄音機。「已經十年了,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了。」他們的臉孔漸漸扭曲,聲音也越發尖細。「你擁有巨力者的祝福……也是詛咒。」

 最後他們都成了艾琳的臉孔,自黑暗中浮出。她們就像他記憶中的艾琳那樣甜美。卻說著與臉上笑容相違的話,聽在他耳中更是折磨。

 「去死吧。」她們一遍又一遍,「去死吧,為什麼不死呢?死了就能平靜了……」

 他強迫自己專注,每當他專注時光明又會擴大一些……但要是他稍稍軟弱、產生一些想屈服的念頭,黑暗又會更加接近他的腳。

 他就這樣沉默的注視那些艾琳的臉孔,聽著她們來來去去就那一句:「去死吧。」

 很早之前他就分不清時間了,他沒有日夜的概念與流逝感。對他而言,這像是一場永不結束的惡夢。

 有時候,非常稀少的有時候,他會突然睜開眼,看著倒映在魔物血泊中的自己。

 暗紅色、積成一攤的血水中,早已沒有當年那個意氣風發,什麼都掌握在手中的大軍‧史林菲特爾。只有一個滿臉于思、眼神茫然的男人。

 「死吧。」她們在這種時候會更加大聲。「死吧……」

 他總努力的想去握倒在一旁的戰鎚,努力的保持清醒……可要是一查覺到他沒有遵從她們的意願,他又會失去那麼一點清醒,重新回到那個房間。

 他能離開那片黑暗的時間很少,大多是遇到複製人士兵的時候。似乎是為了嘲笑他的軟弱,她們會在那個瞬間突然讓他奪回身體的操控權……他對自己的肉體很陌生,無法習慣控制那過大的力氣。

 而且他無法面對那些士兵,他們總是驚慌的對他開火。雖然他能夠下意識的使用光之障壁,可複製人士兵看他的眼神卻令他很難受。

 彷彿他就是個怪物,是他們當年一起在迷藏森林討伐、誅殺的怪物。他逃得掉,而且一次都沒傷害他們。

 等他跌跌撞撞的逃離之後,她們又會將他拖回去,繼續那永無止盡的呢喃。

 他非常非常疲累,記憶開始混亂起來。他原本都強迫自己不可以忘記自己是誰,強迫自己不可失態。

 但普通人被獨自關押在黑暗中幾天就會瘋狂,何況是他這樣殘缺的心理狀態?

 他的身體就是座移動的牢房,而他是自己永遠的獄卒。

 他屈服了。望著已經碰到他腳趾的濃稠黑暗,他抖著身子開口。

 「讓我死。」他哭了出來,一意識到這一點,他便完全崩潰了。「讓我死!」

 從他懂事之後,他從沒哭過。他是史林菲特爾家的下任當主,是地下世界的頂尖階層。他天生聰穎,一切盡在手中。他是那麼的努力、那麼的要求自己。

 在這一刻,他終於放棄了。他哭得越大聲,那些艾琳的聲音就越溫柔。她們緩緩伸出手,擁抱著他。

 「是的,你該死了。」她們沒有大軍想像中的歡快,反而跟著他一起哀傷的落淚。「很早就該死了。」

 最後一點光明消失,黑暗一擁而上。他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水中,窒息而痛苦。她們把自己的肉體現在的狀況展現給他看,像是看一個陌生的電影一樣……不過電影的主角是他自己。

 他看著自己像個哀傷的野獸,拖著戰鎚緩緩的走進迷藏森林中央的湖裏。他看著水淹過自己的腳、看著自己難過的大吼。

 他看著自己走到湖中央,緩緩下沉。

 「你窺探了真實。」黑暗中,那些艾琳的聲音一同響起,迴盪四周。「而這,就是逆天的代價。」

 「艾琳……」他難過的說:「我食言了。」

 「我在這。」她們在他的身邊,如同迴游的魚群。「我們在這。」

 她們緩緩分出一條路,從他們之中走出另一個他。是那個平常掌握他身體、眼神如野獸的那個。

 野獸一把抓住他,張開嘴。他的下顎拉長、整個嘴巴大得不成人形。

 他看著那個自己,心中一片平靜。那是我。他想,是另一個我。

 我的黑暗面……與憤怒。

 野獸一口咬住他,撕扯著。他望著自己的四肢與血肉飄散在黑暗中,一點都不覺得痛。

 搖晃中,他好奇的望著四散的內臟、望著野獸貪婪的吞噬著他。

 望著那些艾琳心滿意足的笑。

 他眼前漸漸黑暗,一片模糊。耳邊只有野獸吞噬他的嘶吼與咀嚼聲。

 很快的,他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一片寧靜。

 只是在這寧靜之中,有一個極微小的聲音一直在打擾他,讓他無法真正的安眠。他倦睏的苦惱著,想細聽那聲音。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他才聽清楚,那是一首歌。

 有個英勇的靈魂

 將你斷筋錯骨 使你皮剝肉落

 如貪婪的大軍 吞吃一切

 有個英勇的靈魂

 依然遊蕩

 在每個需要他的地方

 他睜開眼,那些陪伴在他身邊的艾琳們尖叫起來,她們四處竄逃,跟著退潮般退去的黑暗刷的一聲逃得乾乾淨淨。

 我不是被吞噬了嗎?他茫然的。待黑暗退去,他只看到小小的牢房裏四處都是血跡與肉塊。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滿是鮮血。

 我被吞噬了?他困惑的,或是……我吞噬了自己?

 那歌聲還在唱,越來越大聲。大軍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痛,他抱著頭,「夠了……夠了!」

 下一刻,牢房的門被打開,冰冷的湖水湧進。他被沖了起來,在亂流之中,歌聲不斷的唱著。

 有個英勇的靈魂依然在遊蕩

 他會呼喚聖光 高吟咒歌

 血盆大口 鎚如風疾

 他會將一切吞吃入腹

 在劇烈的痛苦中,他失去意識。

 如貪婪的大軍 吞吃一切

 有個英勇的靈魂

 依然遊蕩

 在每個需要他的地方